這一晚，陶陶睡的尤其早。

知道天佑手術順利後，她心中的大石終於落地。加上之前在手術室外精神緊繃地等了好幾個小時，一回家她就直接躺倒在床上，腦袋一挨著枕頭，就即刻進入夢鄉。

她做了個奇怪的夢。

夢裏她正在深夜的餐廳廚房一個人忙碌，忽然有人拍她的肩膀，她轉過頭去，卻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：

“……易醫生？”

他看著她，仍是一臉的平靜，“請給我一份蛋炒飯。”

“呃……但是今天沒有雞蛋了誒，要不然你換個別的什麽？……”

但對方卻很堅持，“我只要蛋炒飯。”

“為什麽？”

他似乎笑了下，黑眸中蘊起一絲笑意。

“不為什麽。”

……不為什麽？

陶陶瞬間暴走，“為什麽每次我問你這個問題你都回避？之前我問你我們有沒有見過面時也是，我早都想問你了，這兩件事是不是有關系？”

他眸光一動，“你真的想知道？”

“對！就知道你一定有事瞞著我，今天你一定要給我說個清楚！”

“好。那我就告訴你。”

看著對方薄唇輕啟，陶陶忙一臉期待地湊上前。就在這樣的緊要關頭，一陣“鈴鈴鈴”的鬧鐘聲瞬間將她從夢中拉回現實。

陶陶氣呼呼地醒來：這個該死的涼芋，為什麽連夢裏都不肯跟她說實話！

不過……日有所思，夜有所夢，連在夢裏她也在想這個問題，看來她是真的很好奇了！

手機的鬧鈴還在鈴聲大作，她只得暫時將自己從那個奇怪的夢裏抽離出來，擡手去拿枕邊的手機——

今天阿基就要回來了，餐館照常營業，她可不能遲到。

剛關上鬧鐘，她發現了一條未讀消息。是昨晚張媽媽發給她的，那個時候她已經睡了——

“天佑現在還在icu觀察，除了暫時不能下地以外，各項身體指標都很正常，一切都好。我此刻如獲新生，真是感恩萬分。尤其很感激陶小姐你在手術室外和這幾天陪伴，還有你朋友的全力救治，這一切都是托你的福，請代我向易醫生表達我們一家最誠摯的謝意！我將永遠銘記於心。”

陶陶楞了一下：張媽媽為什麽說易醫生對天佑的救治是托她的福？

難道張媽媽以為易醫生會這麽做是因為她？……她哪兒有那麽大的面子啊！

而且，他們之間的關系，也沒有好到她可以向他拜托這種事的地步。

她連忙擡手打字想要解釋，但是打完以後，又覺得這樣刻意的回覆似乎更加奇怪，顯得欲蓋彌彰。也許別人只是單純地想表達對他們兩人的謝意而已。

想了想，她最後還是把那段解釋的詞句刪除了，回了一條——

“天佑一切都好那我就放心了。等他好一點，我再來醫院看他。”

**

副院長辦公室內。

堇院長笑呵呵地遞給易良玉一盞茶，“才到的雨前龍井，你嘗嘗。”

他禮貌地雙手接過，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撫茶盞。

“謝謝。”

“其實今天我找你來，主要還是因為前天醫務科那邊收到了一個關於你的投訴。”

堇院長坐回椅子上，很快開門見山，“有一個患者的兒子說他想接自己的母親出院，結果遭遇了你的粗暴拒絕，並且還對他大打出手……”

易良玉的目光瞬間變冷，正欲開口解釋，堇院長見狀便向他擺了擺手，繼續道，“但是後來我有向你們科主任了解了情況，知道那天患者的身體狀況根本不能出院，你只是盡職勸解而已，加上有當天的走廊監控作證，這件事根本不像病患家屬所說的那樣。所以站在院長的角度，我在了解清楚情況後，已經和醫務科商量後一致決定撤銷對你的投訴，但是……”

他的話鋒一轉，“站在你舅舅的立場，我卻不得不再和你多說幾句……作為醫生，在醫院裏什麽樣的人你都會碰得到，很多病人家屬就是無禮也要攪三分，這一次，是你處理問題的態度太不冷靜了，不論他再這麽無禮挑釁，你也不應該動手……你可是跆拳道黑帶啊，這點不用我多說你也應該知道自己和普通人的差距，你要是真動手，一般人哪兒禁得起？”

易良玉擡眸，“可是，我學跆拳道的目的本來也是為了防身。”

“但是當時的情況完全不至於到那個地步啊，”堇院長神色覆雜地看了他一眼，“舅舅很了解你，你從來都不是那種沈不住氣的孩子。我看了監控了，你當時會那樣做，是為了別人吧……是不是為了那天闖進辦公室來找你的那個女孩子？”

易良玉的眸光微動。他沒有回答，算作默認。

“我就知道。”

堇院長笑笑，“那天我看她沖進來，你對她的態度我就知道了。從小到大，我就沒見你對哪個女生特別關心過，看來這次你是對那個女生徹底上心了。怎麽，什麽時候正式把她介紹給舅舅認識呀？”

易良玉不露生色地打起太極：

“到合適機會時，我會的。”

堇院長其實心裏還憋了一大堆的問題要問，比如你是什麽時候跟那姑娘認識的，是大學同學嗎，也是學醫的嗎……但他知道自己這個外甥一向是個嘴緊的，繼續問下去估計也問不出個什麽來，便低頭抿了口茶，換了個話題。

“還有件事。昨晚我跟你媽媽通過電話了，她說他們在新疆那邊一切都很順利，但是那邊的醫生還沒培訓完，可能過年也回不來了，這事你知道嗎？”

易良玉點頭道，“我知道。她之前打電話跟我說過了。”

“那今年過年你就來我們家過吧，你舅媽一直念叨著你，而且你表妹今年也要從美國回來過年，這丫頭每次跟我通電話都說想你了，你們倆也這麽久沒見了，剛好這次可以好好聚聚。”

易良玉點點頭，“好。”

堇院長擡手抿了口茶，“我跟你媽媽還聊了關於你選專業的事……其實這件事，我之前就想和你說，但是當時被你的朋友忽然闖進來打斷了……我知道，這次你保研直接選了神外專業，但在這件事上，我和你父母是持完全相反的態度的，我並不支持你選擇這個專業……”

他深深地看了易良玉一眼，“我並不支持你選擇專碩，我認為還是學碩更適合你。”

易良玉有些疑惑，“為什麽？是因為我實習這段時間……”

“不，你別誤會，”堇院長擺了擺手，“胡主任和徐主任對你都是讚不絕口，特別是徐主任，他說你昨天參與手術時的表現頗有你媽媽當年的風範，甚至是青出於藍……”

“那是……”

堇院長嘆口氣，“雖然我，你媽媽，你爸爸都是醫生，但是我們比誰都知道，這是條極辛苦的道路……一旦你選擇了學碩，在研究生時就得在各科輪轉，特別是神經外科的培訓，它比其他科室的要求更加嚴格，對技術知識的要求也更高……我知道你的成績好，手術也能做的出色，但是無論你再天賦異稟，臨床都不是光靠你學習好就夠的，你還要經歷無數臺手術，無數的考試，畢業後要規培3年，甚至直面死亡……才能成長成一名合格的神外的醫生……雖然已經過去幾十年，但是我現在回想起自己之前所走的路，依然覺得很不容易呀……”

他搖了搖頭，“正因如此，我才想勸你再慎重思考一下你的選擇……特別是最近又發生了你被患者家屬投訴的事，雖然這件事錯不在你，但是這件事還是值得你去深思，因為這就是國內的大環境啊……說難聽點，現在國內醫患關系那麽差，我親眼見過很多仁心仁術的好醫生因為醫患矛盾，被斷送了大好前程……人不是機器，可能不出錯，特別是醫生，但是這個時候，你會很容易陷入對自我的懷疑……”

他放下手中的茶盞，“還有最重要的一點，就是和家人相處的時間……雖然我和你父母都很有幸，能夠遇到理解自己工作的另一半，但是作為父親，我對你表妹始終還是有虧欠的。當年她選高考志願時，也跟我說過，她打死也不會做醫生的……還有你父母，常常連過年都不能回家，你從小到大也幾乎沒時間陪伴你，要是以後你成家了，你願意讓你的妻子，你的孩子，再重蹈我們的覆轍嗎？”

易良玉一直沈默著，聽到這裏，眸光忽地一沈，似有觸動。

“趁著你現在大五，這學期還沒結束，你還有最後選擇的機會……其實學碩也很好啊，

可以經常呆在實驗室和學校，發論文，出國深造……像你爺爺那樣，一路讀到院士，專心做藥品開發和科研，一樣可以為我們國家，和人類做貢獻嘛……不是因為你是我的外甥我才誇你，我相信以你的頭腦和才智，在這方面，一定會做出更加不凡的成就。”

易良玉垂眸。

“我知道了舅舅，我會再好好考慮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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